半条蟾蜍

写不丸辣

【迹冥】《江郎笔》


    两人这样不上不下地相处了半月,奇梦人把玉逍遥安排在了自己的房间,又在隔壁收拾出一间给自己睡觉休息,白天还是在玉逍遥这里,书桌笔墨也没有移走,得空时也会画两笔,今天又收到了信,他压在镇纸下,打算下午再看。

    奇梦人回头,玉逍遥捯饬着穿衣,手一点点地沿着衣边袖口,像在思忖从哪里穿进去,眉头紧皱着,显然是被难住了。

    他有些晃神,吊儿郎当的玉逍遥他见得多了,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局促的玉逍遥,真正像个小孩子。他正想着玉逍遥肯不肯让他帮忙时,玉逍遥正好抬头,涣散的视线像在看他,又不像看他。

    奇梦人本来在研墨,他停下来,犹豫走上前,随手一条丝带简单扎起玉逍遥的头发,帮他穿好衣服。奇梦人也没有这么亲近地服侍过他,玉逍遥从头到尾安安静静,外面这会正是出工的时候,船工口号喊得这里都听得到,一对比更让奇梦人别扭。

    不想让自己注意力总在这种事情上面,他在玉逍遥手中写道,「想吃什么」。

    玉逍遥呆呆的,奇梦人身上若隐若现的香气环绕着他,他说:“我想出去走走。”

    奇梦人就带着玉逍遥在前院散步,玉逍遥每走一步都要先小心翼翼地往前探,奇梦人一开始只是扶着他的手臂,玉逍遥打了几个踉跄后,他只能把玉逍遥的手搭在自己肩上,自己揽住他的腰,风一吹,奇梦人的头发就拂过玉逍遥的手背,软软绵绵的,像飘落的柳絮。

    走了几步,奇梦人停下来,在他手上写「这里是一颗桃树」。

    哦,桃树,他闻到的桃花香就是这棵树。

    奇梦人折下一枝,递给玉逍遥,玉逍遥看不见,半天没有反应,奇梦人黯然垂下了手。

    玉逍遥说:“我能问问,你为何不能说话吗。”

    奇梦人托起他的手,用桃枝写道「天生如此」。

    玉逍遥沉默地看着他。奇梦人知道玉逍遥根本看不见,可这么近的距离,他心慌得不敢对视。他撒谎了,他的深沉算计骗过许多人,还从来没有骗过玉逍遥。

    毕竟在开封的那段时间,是他最喜爱的,最舍不得拿出来的,最不足和不敢与外人道的。玉逍遥对他爱护不弃,也改变不了他身份低微的事实,就算和玉府没有关系了,若是今天玉逍遥没有没有失明,他还有没有勇气站在这和他赏花?时移世易,他希望玉逍遥认出他还是干脆忘了他?认出他有谁会欣喜?忘记他有谁会在意?

    他连叙旧都如鲠在喉。

    一枝桃花断在他手里,一个哑巴送花给一个盲人,一个说不出一个看不到的感情,他想要什么结果呢。

    就算将他留在这半月半年半辈子,他能得到什么结果呢?

    玉逍遥已经转过了头,呆滞的眼神没有落点。奇梦人决然将花枝扔在地上,领着他再往前走。

    过去就过去了,他不是死缠烂打的人。

    

    接连几天,奇梦人很早就出了门,大半夜才回来。玉逍遥可以在他的房间听到奇梦人开门关门的声音,每天中午和晚上他都会安排人送饭过来,玉逍遥不让人伺候,都是一个人静静地摸索着吃完,剩下的时候,他要么坐着,要么站着,奇梦人竟不来和他做任何交流。

    这天晚饭,他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,收拾碎片时又割到了手,奇梦人发现时已经过了两天。玉逍遥乖乖坐在凳子上,奇梦人蹲在他身前,借着烛光翻来覆去地检查,伤口很深,也不止一处,幸而还没有感染。奇梦人赶紧找了前些时候剩下的伤药敷上,缠上纱布,玉逍遥的手很漂亮,舞刀耍枪都很稳,救下他更不止一次,甚至差点丧命。奇梦人又气又悔,他又因为自己的疏忽伤害了玉逍遥,他什么都做不好。

    一滴泪晕在纱布上,玉逍遥迷蒙地感觉到了,他的另一只手生硬笔直地往上探,直到碰到奇梦人冰冷的脸。

    “你冷吗?”

    晚上的风是很凉的,他一定在外面吹了很久。玉逍遥弯了点腰凑过去,如果他没有失明,这个动作就像是想更靠近看得更清楚一样。

    奇梦人往后拉开了一点距离,他的泪还没有干,脸颊沾上了几根发丝。他挡下玉逍遥在他面前的手,翻过来写道,「对不起」。

    玉逍遥没有回答。

    奇梦人接着写,「我去熬药」。

    开门声,关门声,苦腥的药味,手心上拢着怎么都暖不起来的凉意。

    这个人医治他,照顾他,对他无微不至,有求必应,又突然冷落他,自己受伤了又说对不起,对不起什么?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姓名来历。

    奇梦人端来一剂汤药,又备了些糕点面食,玉逍遥不愿麻烦,瓷片割了几个小口子而已,还不至于到吃药的地步,不过他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,饿是真的很饿。

    奇梦人坐在桌子另一边,等他吃得差不多了,把汤勺递过去,玉逍遥闻到药味就难受,说:“这点小伤用不着喝药。”

    奇梦人放下药碗,写道,「给你治眼睛的」。

    “……哦,”玉逍遥笑得有些费劲,“你这几天是出去抓药了?”

    「是」。

    玉逍遥情绪不是很好,最后一口甜糕,好慢好慢才咽下去。

    奇梦人做下了帮玉逍遥治好双眼,就将人送回去的决定。他寻了扬州的名医,各种方子都择优佐和,但药喝了几天还没什么成效,他不敢再将玉逍遥一个人扔在家里,也没听说开封那边有人来打听玉逍遥的下落。北行之日未有定论,奇梦人横竖都无法落笔,心里总惴惴不安,斟酌了又斟酌,不知怎样回倚情天这封信。

    玉逍遥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,问:“你在写字?”

    奇梦人拉开座椅,走到床边,摊开玉逍遥的手心,「随便写写。有哪里不舒服」。

    玉逍遥刚睡醒,触感还不是特别敏锐,奇梦人指腹在他手心划来划去,他竟感到一丝缱绻缠绵,不由自主地蜷起指节,抓住奇梦人的手指。

    奇梦人吓了一跳,连忙抽手。玉逍遥也一愣,低头说道:“抱歉。”

    倒是奇梦人觉得自己有些应激过头,他还不能以平常心对待玉逍遥,自己的小题大做让玉逍遥也不自在,他对自己实在失望。

    他又坐回床边,重新握住玉逍遥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,写道「无事。昨日用药之后,眼睛可好了些」。

    玉逍遥半个身子都耷拉下来,小声说:“那个药真的,很苦,可以不喝了吗,我不想喝了。”他又重复道,“很苦。”

    玉逍遥这几天消瘦了不少,汤药令他食欲不振,精神也跟着萎靡,都开始说些孩子气的话了,奇梦人左右为难,想想还是得哄着吃点药吧,玉逍遥又说:

    “你帮我梳头,好不好。”

    奇梦人写字的手一顿,前几次给玉逍遥梳头时,在他墨色的发中居然梳下几根金发,料是他把床让给了玉逍遥,加上他俩这段日子形影不离,自己的头发混迹进去,有多少也不得而知。

    奇梦人低头看胸前一束自己的,自己的头发里有没有玉逍遥的发丝浑水摸鱼呢?

    结发。

    他突然想到这个词。自己陪玉逍遥读书时,玉逍遥扎着个干练的马尾,院子里的风稍微大一点,就把他的发尾吹到石砚里。玉逍遥本就是坐不住的,弄这一出更是没心思学了,也像今天这样对他撒娇说,不学了,好不好。

    他哪里能说好或者不好,只能哄着把发尾的墨擦干净了,玉逍遥摇头晃脑地干扰他,往他手底下钻来钻去,大声念道:

    结发为夫妻,恩爱两不疑。

    ——小十七啊小十七,你知道结发是什么意思吗?

    他手心里有发丝擦过的墨痕,玉逍遥撑在石桌上,就是一个不修边幅的纨绔子弟。

    我……

    “奇梦先生!”驿使在外面喊道,“奇梦先生!先生在吗!外面有人找你哪!”

    奇梦人被这几声拉回来,按下玉逍遥的手,示意他要离开一会儿,穿过前庭,出门看见驿使站在房檐下,旁边站着一人,玄襦锦袍,见他出来恭敬地拱手一礼。

    驿使介绍道:“这位是从开封过来的,刚刚沿路一直在打听先生的下落。”

    那人又行一礼:“在下唐突,叨扰先生了。我听说扬州由于大雨溃堤,先生救回了一位溺水之人。实不相瞒我家公子跟随家中商队南下,日前得知,商船在途中被破坏,我家公子至今未有消息。哎,我们一路寻至扬州,官府医馆都寻遍,终于找到这里的一位郎中,听说先生医术高超,曾在那里接走一位濒死之人,他描述的样子与我家公子极为相似。在下失礼,先生可否告知此人去处?”

    他说得很急切,但奇梦人心中已明了,听完问道:“阁下言重,敢问是哪家公子?”

    “开封玉家。”

    奇梦人沉吟许久。

    “阁下随我来。”

    奇梦人送走了驿使,俩人一起走到玉逍遥的房间。管事看到这个完整的玉逍遥,快要喜极而泣,语无伦次地叙述了他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,最后一抹脸说:“公子可还需歇息?我们即刻启程吗?府上的人我都安排在外面了,也带了郎中……”

    奇梦人就站在门口听,他这个视角被管事挡住,又见玉逍遥探头出来,视线与他对上,他僵冷得像一块冰。


——

想起来这篇还没更完,就是写甜甜蜜蜜的东西真的很折磨……(抓耳挠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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